第11章 触摸不到的太阳

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。我乐得清闲,一个人拿着相机在巴黎的大街小巷乱窜,每天回酒店都要带上一整盒的马卡龙。

有时被亨利逮到了,他会和我并肩坐在地上吃甜食。

宋伊汶向来不会参与我们这种幼稚的行为,出于礼貌,我有时会递给宋伊汶一个马卡龙,问:“你要不要吃,茉莉味的?”

那次,他接过马卡龙吃掉,亨利一脸诧异,眼睛瞪得都要脱眶了。

后来亨利告诉我,宋伊汶非常讨厌甜食。

隔日,宋伊汶和亨利二人没有出门。

亨利告诉我说,他们的事情已经办妥,说话时,他的眼里流露不舍。亨利问我:“我们是不是就要分离了?”

我简直受不了他突如其来的文艺腔,我忍不住问:“告诉我,你这是从哪本书里学到的中文?”

“爱情小说看多了,会有这样的后遗症。”宋伊汶从洗手间出来,一边穿着外套一边对我说。

我“扑哧”一笑。

宋伊汶坐到我的身边,他很认真地说:“别笑啊,亨利的中文都是从爱情小说里学来的,所以格外地道。”

亨利说:“爱情小说用词特别简单。你如果为了Evan学法语,我可以推荐你几本小说,保证比全世界闻名的《小王子》还要简单。”

我头一次听说男人也看爱情故事。一时控制不住,我又大笑起来。

亨利有些无奈:“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?我明明在跟你说很严肃的话题。”

这时,宋伊汶转了话题,他问我:“今天去凡尔赛宫?”

“嗯?”一瞬间我揉了下自己的耳朵,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
“你没听错。”宋伊汶说。

“今天不是周一吗?周一凡尔赛宫闭馆啊。”我说。

“今天当然是周一,但今天凡尔赛宫也是为你开放的。”说这话时,宋伊汶举起双手,比了个双引号。

我不太明白,向他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。

宋伊汶笑得神秘:“你去了就知道了。”

他的笑带出了我的好奇心,我迅速换好了衣服。

两个男人今天穿得特别休闲,像是特地为了陪我去郊游。不穿正装的两人看起来很有亲和力。特别是亨利,脱离了西装的束缚,我终于看出来他的确和我一般年纪。

宋伊汶将车开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镇,他告诉我,离这里不远的是特里亚农宫。我们的车一路畅行无阻,直直地开到了小特里亚农宫门口。在这里我们换了一辆电瓶车。大概是宋伊汶开车开烦了,这会儿甩手让给了亨利。亨利也不太想开车,他不停地用法语向宋伊汶抱怨。

我伸手拍了拍两人的肩膀,问:“我可以开车吗?”

两个男人愣了,亨利嘟囔一声:“算了,我来吧。”

我伸手拽着他的胳膊:“我们换个位置。”

亨利拧不过我,只得妥协。

我坐上了驾驶座,心里还有几分雀跃。我脚下一蹬,还没坐稳的亨利一声惊呼:“周绵绵,你想死吗?”

我哈哈大笑,甚至连我身边的宋伊汶都笑出了声。

在宋伊汶的指挥下,我顺利地将车开到了凡尔赛宫。我将车停好,跟着两人往入口走去。那里早就有人等候,一见到宋伊汶便迎了上去。

虽然我已经来过一次凡尔赛宫,但是这一次的感受大不相同。

没有了茫茫人海,整个宫殿终于向我展现了它过往的辉煌。

站在著名的镜厅门口,我小声说:“凡尔赛宫一定很想念太阳王。”

宋伊汶侧头

看了我一眼,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地诧异。我的话第一次让他露出这样的神情,心里不由得有些得意。

我问:“抢了你的台词?”

他笑,说:“是的,凡尔赛宫非常寂寞。”

这时,一台老式的唱片机被亨利推了出来。黑胶碟片早就被安放好。宋伊汶走过去将跳针搁在碟片上,跳针滑了一格,拉出了刺啦的声响。紧接着,音乐响了起来。

一瞬间,我愣在那里。宋伊汶朝我伸手,我半天没敢回应。我生怕这是一场一触即碎的梦,在伸手的时候,一切归零。

这一切都太梦幻了,如果不是梦境,我不知该如何解释。

宋伊汶仿佛读懂了我的犹疑,他很干脆地上前抓住我的手,搭在他的手上:“不敢吗?”

宋伊汶冲我抬了抬下巴,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情又来了。我的心弦被他这样的表情勾得轻颤一声。

我轻轻反握他的手:“从坐到你身边的那一刻,就没在怕什么。”

没有舞鞋,没有绚烂的裙摆,我被宋伊汶带到了镜厅的中央,踩着舞曲翩翩起舞。音乐是小约翰·斯特劳斯的名作《春之声圆舞曲》,好在这个曲子对我来说算是烂熟,这会儿居然步伐踩得奇准。

旋转漂浮之间,我的灵魂好像饮醉一般飘飘然。

满眼间尽是绚烂的水晶吊灯,回旋的时候还能从那百年历史的镜前和我们自己的影像擦身而过。这样的浪漫圆满了我心中最不切实际的妄想,即使生命终结在这一瞬间我也觉得在所不惜。

乐曲终止,我们的脚步也停了下来。我看到了亨利在冲着我鼓掌。他对我说:“Bravi tutti due.”

那是意大利语。他说的是,你们两个棒极了。

我激动得不能自已,反身抱住了站在我身后的宋伊汶。

他没有站稳,倒退了两步,但依旧接牢了我。他带着笑音:“怎么了?”

“谢谢你!宋伊汶,谢谢你!”

我不敢声张,突如其来的泪水只敢往肚子里咽。这是我多年前只敢在梦里想象的场景,只能在梦里。

就在今天,我抱住的这个男人,他就像个有求必应的天神,将我埋藏在心底里那最隐蔽的欲望挖掘出来,并实现了它。

人人都知道该如何抵御痛苦的入侵,却无一人告诉我,太过快乐该如何招架。我埋在他的怀里不愿起身,他托着我的脑袋让我抬起头来。

四目相接,我看到了他眼里的我。他眼里的我,张扬、绚烂、恣意、满足。而这些饱满的情感,都是宋伊汶给予的。

我问:“不是随便聊聊天?”

这样的口气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,可我忍不住,我就是想要再看看他不同往日的表情。

宋伊汶没有让我得逞,他的表情一如往常:“我没说不放在心上。”

离开凡尔赛宫时,亨利在跟我说着他和宋伊汶幼年的趣事,我听得直笑,忍不住回头看宋伊汶。宋伊汶刚刚接了个电话,此刻停留在原地,我和他有数级台阶之隔。他站在原地,身后是巍峨的凡尔赛宫,宋伊汶看向远方,并没有留意到我。我站在那里,一时间思绪万千。

亨利拿胳膊肘捅了我一下,问:“看呆了?”

我摇摇头,忽而又点点头,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我复杂的心绪。

宋伊汶好像天生就应该站在高处。他就像光芒万丈的阿波罗,我可以伸手接到那尚有余温的日光,但我永远无法触摸到太阳。

是梦吧,等到醒来的那一天,应该会很难过。不知怎么的,我突然有种无法言喻的伤感。